阿皮亚

注册

 

发新话题 回复该主题

穿越幽冥与晦暗关于森林的梦想诗学 [复制链接]

1#

树林从不着急。没有比它更稳定的东西

——风暴并不曾使它变得空虚。

手拿斧锯的人,得到过人世的快乐,

怀抱林木者,则能腾云驾雾,飞过噩运

胡弦《葱茏》

撰文:刘东黎

森林是人类灵魂的群像,是一个人精神的本源和隐秘的摇篮。在数千年间,森林一直是人类文化史上的核心场景。茫茫林海,以及百千年才形成的参天大树、奇花异草、昆虫鸟兽和无尽藤蔓,细密微妙的纹理、光影闪烁的动态和高低起落的天籁,将光、水、植物、昆虫和鸟兽连接在一起,将鸟类观察家、地质学家、气象学家、植物学家以及诗人、哲学家的视角,同时带入到层次繁复的感知之中。

弗雷泽的《金枝》,其命名源自罗马诗人维吉尔。在史诗《埃涅阿斯纪》中,英雄埃涅阿斯在特洛伊失守后远走异邦,历经人间苦难,后得到女神指示,折取一节树枝,得以了悟命运。这节树枝,就是“金枝”,也成为人类依靠“树”之启示领悟宇宙的基本范型。

此外,在古罗马的内米湖畔阿里奇亚丛林中,则有一座森林女祌狄安娜的神庙。森林承载的历史,几与时间等长。或许,是第一件木器的举起,或是第一堆林火的燃烧,在人类文明的黎明时刻,一切庇佑源于森林,人们相信平安之存在,使得生存与繁衍,皆遵循特定的规律,使得一切活动能够顺利,引导着人类的蹒跚前行。

相传伏羲氏“因龙马负图而出于河之瑞,故官以龙纪,而为龙师,……命栗陆为水龙氏,繁滋草木,疏导源泉,毋怠于时”。“水龙氏”,可能是传说中以龙为图腾时代管理林业的官员。我们的祖先,就曾在森林的庇佑下劳作、歌咏、生儿育女、相亲相爱。南《骚》与北《诗》里,触目亦多葳蕤鲜活的森林,储存了先民与自然相依的真实信息。

在印度,很早就形成了思想者与年轻人在森林中聚居的传统。这些森林聚居地被称为“净修林”,不是现代意义的学校,也非寺庙,既在世外,又在世中。他们放牧牛羊,捡拾木柴,采集果实,培育对万物的亲和感,“他们的精神随导师精神的成长而成长。”泰戈尔说离开了森林,就不容易培养出“心灵对真理的热爱”;还说自己听到了森林的声音:“它们的语言,是生物界的原始语言,其暗示渗入心灵深处,震撼千百年被遗忘了的历史;在心中激起的反响,也属森林的语言范畴——没有清晰的意思,然而,其间吟唱着一个个时代。”

“诗歌创造形象。这形象始于愉悦,终于智慧”(弗洛斯特)。森林,也天然是属于诗歌和诗学的空间。“森林”这个词本身就具有诗性。作为一个词、一个意象,它的意境幽深而曲折、神秘又开阔,如同一个巨大的语言和经验之巢。

在现代科学的认识论中,从植物学到生物学、解剖学,同样还有神学、本体论、以及其他的哲学,也都与森林之间存着一种密切的关联;很多植物就是由一种基于树形谱系类型的耕作所产生的,可谓“致广大而尽精微”。笛卡尔在致《哲学原理》法文版译者皮柯的信中说:“整个哲学就像一棵树:树根就是形而上学,树干就是物理学,而从树干长出来的许多树枝,就是一切其他科学……”

“树形思维”同样将现代诗学引入思考宇宙论和创世论这样的终极问题。在知觉经验的基础上,也构造起了一个立体的、包含与自然多重生命关联的经验世界。海德格尔在《林中路》一书的扉页题辞:“林乃树林的古名。林中有路。这些路多半突然断绝在杳无人迹处。”在这位思想者的书中,“林业工作者和护林人”被塑造为一种具有智慧和意志的“引领者”,只有他们才真正懂得路在何处和通向何方。

“人是一棵会移动的树”(张炜《融入野地》)“树木是没有发展完善的人”(《爱默生随笔》);某一种心理或经验的浓缩与聚集,包含着个体的“自我”与“世界”之间的相互构成、相互塑造的关系,一种有如创世图景的基本范型,赋予生活以崭新的秩序和方向。

在古老的历史上,欧洲大陆和英伦三岛都曾被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所覆盖。据说,在英格兰中部的瓦立克郡内,松鼠在茂密的森林里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上,不落地便可横穿整个瓦立克郡。森林以浩瀚无边的纵深髙度,枝桠的延伸纠缠以及一年四季变幻的光影,构筑了一种无法表达的广阔性,氤氲着独特而神秘的气息。在各个民族的神话传说里,当主人公开始进入更高层次的生命世界前,往往先堕入一个无边的森林世界,那里是通向未知世界的必经之路。

德意志民族称自己为“森林部落里走出的民族”。喀尔巴阡山脉和波希米亚山脉以北的广大平原地区,自古以来就是森林茂密、山青水秀之地。森林不仅赋予他们丰富的生活资源,森林的深沉、丰富和神秘,更赋予了德意志民族丰富的创作源泉。他们籍此创造出了一片语言的丛林:一个“可会可感、深微丰美的心之世界”;德国森林的原始与肃穆,更构造了德国文化的奇幻光影。在《尼伯龙根之歌》这部宏伟史诗中,英雄在森林里找到了希望,找到了无穷的力量,然而又在阴暗的、充满危机的森林里迷失了自己,丧失了生命。森林不只是作为“风景”存在,而是人类特定处境的阐释。

《格林童话》里的许多场景都是发生在森林之中。如《森林中的三个小矮人》《森林中的老妇人》《林中小屋》《狐狸太太的婚事》《技艺高超的猎人》《森林中的圣约瑟》《丛林中的守财奴》等等,标画了自然与人最初相遇的“历史性事件”。“大地泛青了,地里长出了鲜花,森林里的树木都枝繁叶盛,绿茵成片。小鸟的歌声响彻林间,树上的花开始落到地上。”(《杜松子树》)“周围是寂静的森林,当夜晚的一轮满月升起来的时候,他牵着小妹妹的手,循着那些在地上闪闪发光的石头向前走去。”(《亨塞尔与格莱特》)森林在童话中的萌芽和显现,是一个安祥、温暖、寂静、唯美的世界,花香溢满四野,是人们与童年岁月保持联系的秘密通道。

大江健三郎的祖母,曾给他讲过森林的故事。森林由众多树木组成,每一棵树都是一个人的生命树,如果你有幸找到了自己的生命树并走到树下,就会遇到将来的自己。在《万延元年的足球队》中,大江写道,“虽在这深幽的森林中长大,每次穿越森林回到自己的山谷,我就无法从那室闷的感觉超脱出来。室息感的核心纠缠着已逝祖先的感情精髓。”森林有如一种孤绝荒诞的梦境,令人无法自拔,无力醒来。“森林”是为灵魂或自我的形象,在向上方、向着光明生长的同时,也不断将根须探向黑暗深处。树向上生长的过程也是向下扎根的过程,树的根须不断朝黑暗深处挺进,这在很大程度上类似于人类对黑暗、死亡和深渊的迷恋。在《万延元年的足球赛》中,还充斥着各种神话传说,使森林染上了一层神秘恐怖的色彩。

在《燃烧的绿树》里,世界的真实开始残酷涌现,森林依旧有着阴沉、狂暴和可怖的一面,但也涵泳着无以名之的静谧和丰盛,某一种“只有回到这块森林环绕的土地上才能确保的感情”,能够赋予人神奇的力量,让主人公能够用双手为人治病,在森林中创立一个重生的场所。

在川端康成的散文中,随处可见森林的踪迹,美丽、安静,然而在纯净与青涩之中,似乎也蕴含了某种神秘的不安。村上春树的《挪威的森林》,则有一种哀而不伤、恋而不痴、沉而不沦的本真气息。这些作品存留着某一时代人类生活与森林之间关联的原初经验,它有时提示出人类的生存处境,有时则回应着某些历史性的精神境遇。

在森林的周遭,会形成特有的土壤、河流、光与黑暗,表现出生与死、光明与黑暗之间的张力。森林启示了诗学的丰富性和我们自身经验的完整性;是世界之澄澈状态的隐喻。尤其它携带着自身的德性,帮助人“穿过幽冥与晦暗”,重新获得一种透彻与明朗。

虽然枝条很多,根却只有一条;

穿过我青春的所有说谎的日子

我在阳光下抖掉我的枝叶和花朵;

现在我可以枯萎而进入真理

(叶芝《随时间而来的智慧》)

“现代性”在世界范围的扩张造成了现代人“经验的贫乏”,人们已经失去了和“自然”、和“森林”进行感应、沟通与对话的能力。而在“森林的诗学”这一扩展了的世界中,人与森林都能够更加自足、开阔地存在,尤其帮我们接近某种完整性,这里面包含了灵魂自身的明暗、生死、幸福和命运,在一个由森林撑起的苍穹下,碧空如洗,落叶缤纷,歌声沉静,风景迷人,“每个人都是辽阔、不可穷尽的”。在这时,我们就能够与自然与世界和解,与自身和解,让自然和心灵达成相互的抚慰。

撰文

刘东黎

排版

jady

原创文章欢迎分享

商业转载请联系公号后台

灯火阑珊,漏断人静。瞬息京华,春明秋景。

且让文化与记忆的一叶轻舟无声滑过

闲云野鹤,沧浪浮萍,

只载游兴,不载功名。

分享 转发
TOP
发新话题 回复该主题