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文转自:解放日报
林少华今天想“八卦”一回,讲一讲《挪威的森林》里的绿子是不是村上夫人或村上夫人是不是绿子的原型。我想,搞清了这一点,也就搞清了书中的渡边君后来是不是和绿子结婚了的问题,搞清了直子是不是“连爱都没爱过我”。不过,也不完全是八卦,我是有根据的。毕竟我也多少算个学者,若无极特殊情况,一般不会信口开河或无中生有。何况这类话题比较敏感,没有根据是说不得的。有什么根据呢?请看《挪威的森林》“后记”里怎么说的:“这部小说具有极重的私人性质……属于私人性质的小说。”自不待言,“私人性质”和自传不是一回事,所以我得进一步搜罗证据。还好,证据很快手到擒来。因为村上有很多随笔。如果说小说顶多是“私人性质”的虚构,“我”是主人公,那么随笔则是私人性质的写实,“我”就是作者。我也写随笔,里面的“我”就是“我”、就是“林少华林老师”。适当装修一下在所难免,但房子框架不会动。村上有一套“村上朝日堂”随笔集,一共五本。有一本就叫《村上朝日堂》,其中有一篇关于婚恋话题的对谈,村上谈起自己和太太相识的过程,坦率承认他考上早稻田大学第一次上课就和“那个女生”坐在了一起,在同一个班上课。由于当时正闹“学潮”,上课时,一个学生走上讲台对老师说,今天讨论,别上课了!于是全班开会讨论“美帝国主义的亚洲侵略”,而“那个女生”是从天主教学校考来的,什么也不懂,问“帝国主义是什么”,村上就给她讲什么是帝国主义,“一来二去就好上了”。不过对方已经有了男朋友,村上自己也有个正相处的女孩,用村上自己的话说,花了好几年时间两人“才搞到一起”。喏,你看,这不是同《挪威的森林》中渡边君和绿子的情形差不多一模一样?只是,小说里的绿子除了问“帝国主义”,还问渡边君读没读过《资本论》和读懂了没有。记得渡边君是这么回答的吧:“要想真正读懂《资本论》,必须掌握与之相关的系统思维方式。”至于双方原先的对象——绿子很快和对方大吵一架,分手了;而渡边君这边则纠结得多,直到最后也无法断定“到一起”,但暗示了“到一起”的可能性——小说最后一句:“我在哪里也不是的场所的正中央,不断地呼唤着绿子。”顺便说一句,我见过村上两次,但没见过村上的太太,也没有机会打探人家的隐私。从照片上看,村上太太的确有几分绿子的韵味,至少比电影《挪威的森林》里的绿子给我的感觉相近得多。那么村上和作为绿子原型的太太婚后过得怎么样呢?我得到的所有证据,都说明两人过得相当好。之所以好,主要因为两人的婚姻观正确。村上说:“我们都认为男女、夫妇这东西基本是对等的,应该基本对等地劳动。”(《终究悲哀的外国语》第页)《村上朝日堂的卷土重来》那本随笔集里,有一篇题目叫《模范主夫》的文章,坦言婚后第二年当过半年“主夫”(操持家务的丈夫)。他早上7点起来送老婆上班,收拾房间;然后刷盘洗碗,洗衣服。因为穷得买不起洗衣机,“只好在浴室里‘呱唧呱唧’用脚踩着洗。晚上做大酱汤、炖菜、烤鱼,而且端上桌的时候一定把鱼头那一半儿装在对方盘子里,尾巴这一半儿留给自己”。村上说:“这倒不是身为主夫低人一等,而仅仅是出于厨师的习性——想让对方多少高兴一点儿。”这点可比我强多了,我一定要向村上君好好学习。除了有对等意识,村上认为夫妻关系中的“紧张感”很重要。他说:“男的如果对人生失去信心,打算这样子凑合下去,或认为家庭这东西就这么回事,那恐怕就完了。我们两人一来有互相对等的紧张感,二来也不想让对方瞧不起。”显然,这里的“紧张感”不是我们常说的两人关系紧张,剑拔弩张,火药味十足,而是相对于凑合过日子的倦怠感而说的。换个说法,不妨说是“刺激性”。那么“紧张感”是怎么来的呢?村上说生活中的“紧张感”是自己制造的。他举了几个例子。比如,即使在家里也绝不邋邋遢遢,总是穿得像模像样、整整齐齐。洗完澡从不光穿一条短裤东倒西歪。早上一定会刮胡子,甚至排泄也不弄出动静来。再比如,太太说话的时候先注意倾听,听完了再发表感想。对方做的饭菜,好吃就说好吃。如果是对方做了饭,自己就承担洗碗的工作。与此同时,好好整理自己身边的东西,自己的衣服自己熨烫。对了,这点在他的小说里也常出现吧?男主人公大多喜欢熨衣服,说熨衣服有12道工序等等。村上还举了和“紧张感”相反的例子。他说他当时住的地方几乎全是工薪阶层,有的人看上去真叫人失望,“样子实在太不讲究了。邋邋遢遢,穿着拖鞋……感觉上活像泄了气的皮球”。好了,今天就讲到这里。一开始就交代了,这不是八卦。退一万步说,即使是八卦,也可能是蛮有启示性的八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