纽约时报发表了一篇两万字长文,详细论述了美国多年的种族主义与种姓制度之间的相似之处,以及号称人人平等的美国,为何会坚持维系一种野蛮的制度。很长,但是非常精彩,知识点密集,推荐一读。
我们的建国理想是承诺人人自由和平等。我们的现实是一个持续了几个世纪的种族等级制度。
我们看到一个人脸朝下趴在人行道上,被卡在一辆汽车边的地下,还有一个人压在他身上。这是一个身穿制服的人,他的肤色比地上的那个人要白。这个白人正压在黑人身上,他的膝盖压在了黑人的脖子里,双手则插在两边的口袋里——他的双手怎么就能如此若无其事地插在口袋里?这就是他能够主宰黑人的那份从容和随意的淡定,那份与生俱来的自信。
我们听到地上的男人在恳求压在上面的男人,看到他脸上的惊恐,听到他喘息的声音,听到视频中看不到的旁观者们发出的痛苦呼喊,求白人停下来。但是那位白人,那位占了上风的男子,通过直视旁观者和摄影机,从而直视着全世界所有后来作证的人。
他没有听从旁观者的呼喊,而是把膝盖更深地压进了黑人男子的脖子里,这是等级制度赋予他能感知到的权利。趴在地上的人沉默了,气息枯竭。一股清澈的液体顺着人行道悄然流下。我们亲眼见证了一个人死在我们面前。
我们没有看到,至少没有立即看到的,是一个无形的脚手架,一个有着古老规则和假设的种姓制度,让这样的恐怖时刻成为可能,使那一幕中的每个演员都受其控制。镜头外,明尼阿波利斯的夜幕降临之际,另外两个穿制服的男性,看起来也像浅肤色男性,正从警车的另一边按住那个肤色较深的男子。
然而,还有一名身穿制服的亚裔男性(非主流地位的种姓)站在黑人旁边,看着他一动不动并渐渐丧失了意识,仿佛这名黑人从他的人性和有可能的互相帮忙中被抹去了一般。我们很快了解到,趴在地上的这个人名叫乔治·弗洛伊德,被指控试图花出一张20美元的假钞,并且像几个世纪以来数不清的黑人一样,可能仅仅是因为主导地位种姓的人提到了他就丧命了。
在美国国庆节的前几周,各州的城市都发生了和起义,比如在贝克斯菲尔德、查尔斯顿、布法罗、波基普西、威奇托、博伊西和苏福尔斯。抗议者推倒了克里斯托弗·哥伦布在明尼苏达州圣保罗的雕像,也推倒了弗吉尼亚州里士满的杰弗逊·戴维斯的雕像。这个国家被迫反思一个半世纪前弗雷德里克道格拉斯(注:美国废除奴隶制运动的著名领袖人物)的言论:“对美国奴隶来说,7月4日对你来说是什么?”
在现在这个时代,我们可能会问,那些在自己的国家庆祝自由时仍然被剥夺自由的人们,他们的自由是什么?
美国是一栋永远需要修缮的老房子
验房师将红外镜头对准天花板上一个变形的弓形,一束无形的光束搜索着层层叠叠的石膏,以检测眼睛看不到的东西。这座房子历经几代人,我曾注意到一间独立卧室的石膏角上有轻微的裂痕,于是用粉笔把它标记了下来。随着时间的推移,尽管有了新的屋顶,但天花板上的那条裂缝逐渐扩大,形成了一个隆起的卷曲。
多年来,它一直在人们不知不觉中不断发展。一栋老房子本身就是一种宗教礼拜仪式,是一个可套出故事来的寡居贵妇姨妈,是一个谜团,里面一连串环环相扣的谜题等待解决。这个房檐为什么会藏在屋檐的东南角?这块褪色的砖块背后是什么?对于一栋老房子来说,修缮工作永远不会完成,你也不希望它完成。
美国就是这样一栋老房子。我们永远不会宣布修缮工作结束了。风灾、水灾、旱灾和人类的动荡,冲击着房屋结构,而它还在与地基上遗留下来的缺陷作斗争。当你住在一栋老房子里时,你可能不想在暴风雨过后进入地下室看看雨水造成了什么后果。
然而,如果选择不去查看,你就得自担风险。老房子的主人们都知道,忽视的东西永远不会消失。无论你选择看还是不看,藏在里面的东西都会溃烂。无知不能让我们免于承担不作为的后果。无论你希望什么东西消失,它都会啃噬你,直到你鼓起勇气去面对你不愿看到的东西。
作为这个国家的人民,我们就像继承了一栋房子的房主。这栋房子建在一块外面看起来很美的土地上,但房子下面是不稳定的肥土和岩石,经过世世代代的起伏和收缩,虽然表面上修补了裂缝,但更深的裂痕在几十年、甚至几个世纪里一直挥之不去。
很多人可能会理直气壮地说:“这一切的起因与我无关。过去的罪过与我无关,我的祖先从未攻击过原住民,也从未拥有过奴隶。”
是的。这栋房子刚建起来的时候,我们没人住在里面。我们的直系祖先可能也与此无关,但我们现在住在了这栋有裂缝、弯墙和地基裂痕的房子里。无论对错,我们都是继承者。我们没有竖起参差不齐的柱子或托梁,但现在它们需要我们来处理。
而任何进一步的事态恶化,其实都是我们的责任。
如果不加以解决,裂痕和对角线裂缝无法自行修复。毒素不会消失,而是会扩散、过滤和变异,就像它们已经发生的那样。当人们住在一栋老房子里,他们会适应潜伏在老房子里的怪事和危险。他们会把水桶放在潮湿的天花板下,支撑着吱吱哑哑的地板,学着跨过楼梯上腐烂的木踏板。
尴尬的事变成了可以接受,而不能接受的事变成了生活中的不便。只要忍得够久,难以想象的事就会变得正常。经过几代人的浸淫,我们学会了相信难以理解是生活应有的方式。
在我自己的房子里,验房师面对天花板变形的谜团,先拿出一个传感器对着表面检测是否受潮。在读数不确定的情况下,他就拿出红外线照相机,对着天花板进行X射线照射,他的想法是,除非你能看到问题,否则无法解决问题。他现在可以看到灰泥,看到被贴过墙纸或刷过油漆的表面之下的东西。就像现在,我们被要求在共同居住的房屋里检查一个很久以前建造的框架。
像老房子一样,美国也有一个看不见的框架:种姓制度。它是美国运作的核心,就像我们在称之为家的实体建筑中看不到的壁骨和托梁一样。种姓是我们划分等级的基础设施,是人类等级制度的框架,是维持我们年社会秩序的潜意识指令代码。
审视种姓制度就像把美国的X光片对着光照看。
种姓制度是一种人为的架构,是一种固定而内在的人类价值排序。它根据人的祖先和往往不可改变的特征,将一个群体假定的优势与其他群体假定的劣势相提并论。这些特征在抽象的意义上是中性的,但在有利于占主导地位种姓的等级制度中,却被赋予了生死攸关的意义,而恰恰是占主导地位种姓的祖先设计了这种制度。
种姓制度利用僵化的、往往是任意划分的界限来保持等级之间的分离,区别不同等级,以及分配他们的位置。
在人类历史上,有三种种姓制度非常突出,包括挥之不去的、延续千年的印度种姓制度,纳粹德国悲剧式地加速化、令人不寒而栗的、已经正式被消灭的种姓制度,以及美国以种族为基础的、变形的、心照不宣的种姓金字塔。
每一个种姓制度都依赖于对那些被认为是下等人的污名化,以此为理由进行必要的去人性化,使下等人一直处于底层,并使执行规则合理化。种姓制度之所以能够持久,是因为它往往被证明是神圣的意志,起源于神圣的文字或推定的自然法则,并在整个文化中得到加强,世代相传。
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,种姓制度是黑暗剧院中无声的引路人,手电筒在过道上投下,引导我们到指定的座位上观看演出。种姓的等级制度与感情或道德无关,而与权力有关——哪些群体有权力,哪些群体没有。它还与资源有关——哪些群体被认为值得拥有资源,哪些不值得,谁能获得和控制资源,谁不能。它也是关于尊重、权威和能力的假设——谁能得到这些,谁不能得到。
作为一种为全人类赋予价值的手段,种姓常常在我们意识不到的情况下指导着我们每一个人的言行。它在我们的骨子里植入了一种无意识的对人类特征的排序,并设定了规则、期望和刻板印象,用来为针对人类内部所有群体的残暴行为进行辩护。
在美国的种姓制度中,等级的标志就是我们所说的种族,即根据外表把人进行分类。在美国,种族是种姓制度的主要工具和显性诱饵。
对于需要一种划分人类手段的种姓制度来说,种族起到了重要作用。如果我们被训练成用种族的语言来看待人类,那么种姓就是我们在孩童时期就已完成编码的潜在语法,就像学习母语一样。
种姓相当于语法,成为了一种无形的指导,不仅指导我们如何说话,也指导我们如何处理信息,让我们无需思考就能自动排列成句。
我们中的许多人从未上过语法课,但我们骨子里就知道,及物动词要有宾语,主语需要有谓语;我们不用思考就知道第三人称单数和第三人称复数的区别。我们可能会提到“种族”,指的是黑人、白人、拉丁裔、亚裔或原住民,而在每个标签之下隐藏的是数百年的历史,以及在人类等级结构中对物理特征的假设和价值分配。
人们的外表,或者更确切地说,他们被分配或被认为属于哪个种族,是他们种姓的明显线索。外表就像供公众学习的历史认知卡片,告知公众他们应该如何被对待,将住在哪里,预计担任什么样的职位,是否属于城市的这个区域或董事会的那个席位,是否应该期待他们就这个或那个问题发表权威性的言论,医院里给他们止痛,在美国这个世界上最先进的国家里是否更有可能在分娩中存活,以及是否会被当局击毙而开枪者却不受惩罚。
我们知道,字母表中的字母在组合成一个单词之前都是中性的、没有任何意义的,而这个单词在被插入句子,并被说出或听到这个词的人解释之前,本身也没有任何意义。就像“黑色”和“白色”被用于那些实际上既不是黑人也不是白人,而是棕色、米色和象牙色肤色的人种上一样,种姓制度将人们置于两极,将两极和中间的等级赋予并加强意义,然后对每个种姓过去和现在被分配、被允许或被要求扮演的角色意义加以复制。
然而,近几十年来,我们从人类基因组中了解到,全人类的基因99.9%都是一样的。“种族是一个社会概念,而不是一个科学概念”,基因组学专家J·克雷格·文特尔表示,他在年完成最初的基因测序时管理着赛莱拉基因组公司。
“我们都是在过去的10万年里,由非洲迁徙出来的少数部落进化而来的,并在世界范围内进行殖民。”这意味着整个种族等级制度,仇恨和内战的催化剂,是建立在人类学家阿什利·蒙塔古称之为“任意和肤浅的特征选择”之上的,是从构成人类的数万个基因中的一小部分衍生出来的。
蒙塔古写道:“事实上,种族的概念是剥削阶级故意创造出来的,目的是为了维护和捍卫自己的特权,反对低等的社会种姓。”
种姓和种族既不是同义词,也不是相互排斥的。它们可以、而且确实在同一文化中共存,并且相互促进。在美国,种族是种姓这种看不见的力量的显性代言人。种姓是骨头,种族是皮肉。种族是我们能看到的,被赋予任意意义的身体特征,是对一个人的。
种姓是强大的基础设施,它将每个群体固定在自己的位置上。它的无形性正是赋予它力量和持久性的原因。尽管它可能在意识中进进出出,在动荡时期爆发并被重新强调,在相对平静的时期消退,但它是国家运行中永远存在的一条贯穿线。
种姓制度是严格的、根深蒂固的;种族是流动的、表面的,需要周期性地重新定义,以满足当下美国主导种姓的需要。尽管几个世纪以来,对白人资格的要求一直在变化,但主导种姓的事实从一开始就没有改变——在任何历史时期,谁符合白人的定义,谁就能获得主导种姓的合法权利和特权。也许更具有批判性和悲剧性的是,在等级的另一端,从属种姓从一开始就被固定下来,作为所有其他种姓都不能冲破的心理底线。
因此,我们都出生在一场无声的战争游戏中,这场游戏已经有几个世纪的历史了,加入哪个队伍不是我们自己能选择的。在美国人的分类制度中,我们属于哪一队,是由每个种姓的队服来决定的,显示了我们被认定的价值和潜力。如果有人能够打破这些人为划分的界限,与所有群体都能建立持久的联系,都将是人类精神之美的证明。
马丁·路德·金从印度的非暴力抗议运动中受到启发。
马丁·路德·金:一个来自美国的“贱民”
年初冬,在领导了因罗莎·帕克斯被捕而引起的蒙哥马利抵制公共汽车事件之后,在审判和即将到来的胜利之前,马丁·路德·金牧师和他的妻子科雷塔登陆印度,到达了当时被称为孟买的城市,访问非暴力抗议之父莫罕达斯·甘地生活的地方。
在抵达时,他们身上戴满花环,金对记者说:“我可能是以游客的身份访问其他国家,但是对于印度,我是以朝圣者的身份来的。”
他一直梦想着去印度。他们在印度呆了一个多月,受到印度总理贾瓦哈拉尔·尼赫鲁的欢迎。金想亲眼看看这个地方,它从英国统治下争取自由的斗争曾激励他在美国争取正义。他想看看所谓的贱民,即古印度种姓制度中最低的种姓,他读到过他们的故事,并对他们表示同情,他们在十年前印度获得独立后被国家遗忘。
金发现,印度的人们一直在